我的正业是“享受人生”

　　放弃电影，蔡澜曾说，是因为老搭档何冠昌的辞世，还有泛滥成灾的盗版。白纸一张，随意发挥的写作，倒成为他的每日工作。现在，每天一篇700字的专栏，每星期两三篇的约稿，占据了他的头脑。他喜看书，看英文、日文畅销小说，连怎么做酱油的书都看。阅读的兴趣来自他的父亲蔡文玄。在他幼年的时候，父亲就喜欢买一大包书回来，放在地上，随他们兄弟姐妹挑自己喜欢的书看，观察小孩对哪样书有兴趣。年少时的蔡澜看了大量的《水浒传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战争与和平》等古典小说和世界名著，现在反而喜欢阅读轻松的东西。惟一不变的是对明朝小品文的热爱，反复咀嚼，余味无穷。

不知自何时起，江湖人称金庸、倪匡、黄霑和蔡澜为香港“四大才子”。粗略而言，四子分别以武侠、科幻、音乐、美食最为闻名，实则每一子均八面玲珑，想那蔡澜便是电影人、主持人、美食家、旅行家、专栏作家……

沪上又一粗菜馆开张，蔡澜自然要来。来了，还大笔一挥写了四个字。一顿饭的工夫，一根雪茄趋于“尾声”。头发花白，有问必答。

这回的领带上画的不是美人，而是鲜花，底子还是一二十元钱的便宜货，纯白，一经才子染指，平添一种妖冶。不由得想起他一本集子的名字：玩物养志。

文·人

香港有四大天王，在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里是个滑稽的说法，渐渐有模有样，不料又路遥知了马力，日久见了人心，有的人看上去天不天王不王的。四大才子的名目，似乎更站得住脚些，但或许仍旧是有些人发明出来赚取银子的。

金庸，人老心不老，乐此不疲地修改着小说，俨然已把自己的作品当成了经典，不断给它扭下个扣子或是涂抹个花边；倪匡，十余年前便远走旧金山，但求世事无我，纷扰由他；黄霑纵有浪奔浪流的豪情，终究似大江一发不收；即便四子中最年轻的蔡澜，亦已六旬有四。

此刻蔡澜就坐在我身边，轻轻点燃雪茄，烟气伸展腰肢扑面而来。

关于蔡著的数量有几个说法，较常见的是六十余种，当面相问，他吸一口雪茄道，120种。已是一惊，接下去，他又说没有一本是自己满意的，只是笔记，希望有朝一日写长一点的小说。

此公文名极高，真的读了，似乎不过尔尔。他希望问得尖锐些，便索性问其文字是否太浅了些？他说：“我尽量往浅了写，如果有一个深的字，我会把它改掉的。”

追问怕不怕别人说他俗？他说自己就是一个俗人，活着，真了就可以了。

以学者陈子善的说法，蔡澜的文字是大白话，亦是性情中人的妙笔，虽为批量生产的专栏，但绝非那些花哨的作者所能写得了的。

蔡澜说自己阅读的能力比写作的能力高，心仪的是丰子恺（以及他的老师弘一法师），在这位高人那里浅白是一种境界。

蔡澜祖籍广东潮州，生于新加坡，十二三岁开始有意识地写些东西，十四岁发表第一篇作品，十六岁离开狮城，从此云游四方。

一次，与“采花大盗”丁雄泉一同进餐，叫了十多个菜，就俩人吃，老板好奇地跑过来说蔡先生丁先生请客，为什么客人有这么大胆子敢不来！丁雄泉说我们请了毕加索，请了李白请了苏东坡，他们都没来啊。

这些人亦是蔡澜所欣赏的。某种程度上，他更像生活在古代的文人，不经意间有一种洒然。

蔡澜谈友的文字颇出名。写倪匡时不称他为卫斯里，而是每每描摹此君哈哈哈哈的四声大笑。在倪匡看来，蔡澜写什么像什么，一次冒了他的名把自己的剧本交给了制片人，结果剧本费就乖乖地来到倪匡手上。

在蔡澜笔下，金庸总是查先生。

查先生有言，“论风流多艺我不如蔡澜”。

食·色

曾有人让蔡澜做过一个选择题：如果关在一间屋里，选什么东西相陪呢？答案是厨房用具。原因很简单，这样可以有好吃的，至于为什么不选漂亮女孩？答复亦毫不夹缠：漂亮女孩也还是要吃饭的。

蔡澜。菜篮。

说他是美食家，他并不领情。依蔡氏理论，除了那些跟吃完全绝缘的人，人人都可以说是美食家：吃了一辈子，不到家是什么？

在蔡澜眼里，坐下来就点鲍鱼的人不是美食家，美食家之美不在于菜的价格，不在于餐馆的级别，“路边小摊也可吃，要吃得多，学会比较，不会有人天生就是美食家。”

即便谈美食时，他亦没动几下筷子，间或和人留影，为人签名，抑或感叹一下与吃有关的《大长今》剧本写得如何好。

他很喜欢上海人的浓油赤酱，希望这种风范能保持好。

中国人开餐馆有一个毛病，不尊重厨师。这是蔡澜受不了的。厨师要干净，要体面，要像明星，如此方好。

“喝酒要好的……醉是一个很辛苦的事，我能一直喝下去，没有量”。

蔡澜说自己酒喝到一个舒服的境界就不喝了。莫非对于女性亦是如此——爱到一定境界就不爱了？

此公闻言，似笑非笑。

“酒色财不是诱惑，是人生理应得到的……我是没有传统道德观念的。”

终于提到挑选女友的标准，这个放言“花心万岁”的浪子说：“我不能容忍她笨，如果很漂亮，她笨一点也是可以的。”

他一边说自己还在“不停地谈恋爱”，一边说“有了就收了，没有就算了”。他喜欢年轻的女人，理由为，交女朋友是容易的，甩女朋友是难的。潜台词是年老的不好甩，年轻的人心活络容易离开，抑或更进一步的潜台词是他常被别人甩？

在香港，不少名流光顾蔡澜的粗菜馆。明星们去了可能会点炒猪杂之类的，有人笑问是否太那个了。蔡澜亦是一笑：怕是所有好吃的东西都不健康吧。

据他的观察，女明星都很喜欢吃的，例如猪颈肉，还有猪肺捆。至于男明星，成龙不是一个很美食的人，蔡澜曾跟曾志伟一起旅行过，那家伙菜点得很精。

蔡澜如今还带一个美食团，饕餮全世界，七月会去日本采水蜜桃，参加者多为律师、医生、金融界人士，反正是那些不必请假的人。

美食家最担心的不是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，而是让人家看到自己进出于麦当劳、肯德基，蔡澜便打死亦不敢随便去吃流水作业出来的产品。

想“偷师”，混进蔡澜家做一段日子的厨师不失为一个办法。

蔡澜一天的美食路线图是这样的：早晨喜欢吃面食，中午在外面吃不同的馆子。据说吃五六家才会诞生一篇美食专栏，据他说是不会让人家请客的。大的餐馆不好好做他就会不客气，但很少讲小本经营的坏话。一般被他吃过写过的菜馆，会客满两三个礼拜，接下去就看菜肴的真功夫了。

他最拿手的菜是韭菜豆芽，一般晚上会做来品味。有美女记者立马追问口臭怎么办，答曰那是别人的事。还谈到了吃臭豆腐，他笑了笑：没办法，谁也不会在吃臭豆腐前先拿去洗个干净再吃。

影·响

一次乘飞机在欧洲旅行，蔡澜一边看电影一边喝酒（有好事者“考证”是红酒）。飞机突遇气流，旁边的老外吓得发抖。蔡大才子呢，仍旧是喝酒看电影。后来，飞机有惊无险。那老外迷惑地问:“You die before?”蔡澜笑答:“No，I live before.”

这两句英语不知用得准确否，大意则很简单：你死过吗？不，我活过。

小小的段子，被讲过千百遍了。还是引录在这里，明知人生如此潇洒的日子不会太多，人们还是乐意听下去的。

如果说这是美食家非常时刻的悠然，那么金庸的话则说明了他日常状态的好玩，“蔡澜说黄色笑话可算绝顶卓越，听来只觉其十分可笑而毫不猥亵，那也是很高明的艺术了。”

香港是一个盛产杂家的风水宝地，譬如蔡澜，但真正令他扬名江湖的，还得从电影说起。他曾数十年担任电影公司的高层和监制，《龙兄虎弟》、《城市猎人》等成龙主演的影片皆是由其监制。在蔡澜《镜花水月》等集子里都可看到成龙的推荐文章，他称蔡澜是“每个人的朋友”。

“我监制的三级片都是很好看的，一个卖菜的说，跟他老婆看了之后很高兴。”

席间有人怂恿他说出一部影片的名字，他却只是摇头，或许不是第一次摇头了。

他讲起自己认识的一个很漂亮的明星，家里只有色情电影，他用两个字概括这一明星的生活：枯燥。

早就知道对于第五代导演，蔡澜只推崇张艺谋，当下《无极》毁誉参半，于是想听听他对陈凯歌的看法。

老先生毫不客气地说：陈凯歌很假，作品假，《霸王别姬》较好些。

到这个年龄他已然不怕什么，因为已经储蓄了足够用以讲真话的东西，现在可以用来花了。

此时他尚未看过《无极》，他说的是印象，但世间还有比印象更杀人的吗？

关于美食的影片，几乎没有他看得上眼的，只是觉得李安的《饮食男女》还是比较像样的，有做菜的过程，也有人情味。

他业余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，赶往机场的的前一刻还在饭店对面的小店里淘了一二十张碟片。笑言：“我碟片无数，看完就送给人家。”半个小时前，他还曾说，盗版是电影业的致命伤。当然，更早以前他亦曾为文表示像《珍珠港》之类的烂片，看看盗版也就差不多了。